林小鱼

【羡澄】云梦冬事(上)

*一块杏仁小圆饼,请 @艳凉曲 姑娘吃。


*有私设。


*大概和原作一样的架空,统称古代,所以各类历史名物是乱用的,比如喝茶吧,是隋唐才开始的,拨霞供是宋代才有的,玩九九消寒图的应该是北方人比较多……所以,请自如地称呼时代背景为【古代】。



 

    是冬十一月壬寅日,云梦地界上飘了零星小雪,江澄在书房召了几名客卿循例议事,魏婴却躲懒不肯同去。这难免招来了江澄的几声叱骂,但所谓“债多不愁,虱多不痒”,江澄有时骂他少了,魏婴却还要掏掏耳朵不敢信。

 

    天寒地坼,朔风吹在人脸上好似剥皮一般疼,他二人的房里烧着松木炭,暖意融融,气味又是干燥清爽,任谁也不肯轻易踏出此屋。江澄也不迫他,只是冷哼几声,便匆匆去了。他带上门时,还听魏婴嚷嚷了一嗓子:“哎,江澄,你顺便让东厨送个暖锅过来,等你议事回来一块儿吃啊。”

 

    他倒晓得享受,江澄嗤笑一声,他云梦江氏若是一个两个都像魏婴一般混账惫懒,趁早拿地契出去折成现钱,一个客卿分上几贯而后各回各家算了,“云梦江氏完了!”

 

    能者多劳,有这等尸位素餐,还顿顿要酒要肉的副手,江宗主少不得宵旰劳碌些,这在各家口中,大小也是个津津乐道的笑话。

 

    此刻,这位专吃白饭的副手却饿得一骨碌从榻上坐了起来,屋内暖得很,魏婴便只随意拢了件单缣穿上,去案上摸索了个羊醢饼子来吃——正是江澄给他留的。魏婴吃了几口,见案上那张九九消寒图,今日那一笔江澄还未曾添上去,便随意拣了支笔填了今日那瓣梅花。

 

    今日是……壬寅日?那明日便是癸卯日,是他与江澄三日一次的……

 

    若说姑苏蓝氏有三千条家规,条条令魏婴敬谢不敏,他云梦江氏便只这一条,是江澄专为魏婴立的一条规矩,每每能令魏婴望澄兴叹。

 

    三四年前,魏婴初把江澄拐上了榻。事毕,江澄寒着一张面孔同他说:“此事,三日一次,不可再多。”

 

    按说江澄给他立的旁的规矩,他原也没几条肯安分遵循的,没几天多半就被他塞灶膛里烧成灰了,可偏这一条规矩,江澄却偏是几年如一日地延续了下来。

 

    却也不为旁的缘故,一则江澄于此事实在不大上心,二则魏婴在榻上太过没个节制,每每能妨碍江澄翌日如常处置莲花坞大小事务。魏婴总嫌江澄不肯垂衣拱手而治,江澄便有些讥刺之意:“魏公子一看便知是个享清福的人。”

 

    魏婴真真假假地叹了口气,又将方才那支笔拣了来,去消寒图上将明日癸卯日圈了出来,并在旁批注了一番: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,屋内魏婴翘首候癸卯。此言丝毫押不上韵,便是个冬烘脑袋的学生想必都比魏婴对仗得工整些,却实实是魏婴心内此刻所思所想。

 

    魏婴正搁了笔,要去盏中取另一个饼子,屋门却略微轻响一声,正是江澄推门而入。魏婴奇道:“你不是议事去了吗?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,东厨的拨霞供锅子却还没来——”

 

    此话少不得又被江澄斥责一番:“你那脑子里成日转的便是这等没出息的事情?我这会儿赶回来是催你准备一下,咱们往秭归去一趟。”

 

    那饼子早不太烫了,魏婴两三口便咽下了一个:“哎,有这么着急吗?我这——还没吃饱呢。”

 

    多半是云梦地界上哪处有个摆不平邪祟,要求江氏出面镇压则个,按理说这邪祟若是功力不大深厚的,江澄随意指一个主事过去也就是了。若是需他二人出手,这邪祟想必——

 

    “什么邪祟?妖?鬼?魔?你养的那帮人还摆不平?”说到底,魏婴实在是不愿天寒地冻里来返这一趟,便是御剑前往,那朔风也不免像个刁钻的小匕首,将人周身凌迟一番。

 

    江澄有些嫌恶地取了绢帕过去给魏婴擦净了手上的油渍,一壁随口道:“是个姿色不错的女妖,想必你有些兴趣。”

 

    那女妖也不知是何物幻化所成,旁的本事倒是不显,只魅惑青壮年男子一事上称得上个中翘楚。那秭归耆宿求到他二人这来,却也未必单为了他二人修为深厚,多半还是为了——他二人分桃断袖,天下皆知,请两个有龙阳之好的仙门之人前去镇压,总不会也被这女妖魅惑了去吧?

 

    此言自然招来魏婴几声嬉笑:“晚吟妹妹,这我倒得去看看了,哪处的女妖姿色还能及得上你啊?”他又闪身去柜上取了随便佩上,反倒催促了江澄起来:“好了,我原也没什么可准备的,俩肩膀扛着个脑袋就能去了。”

 

    江澄睨了他一眼,冷哼道:“一听是个女妖,你倒踊跃。”

 

 

    自莲花坞御剑去往秭归,所需不过小半个时辰。时值未时三刻,若是“夜猎”,这“夜”字便有些名不副实了。

 

    江澄兴致不是太高,他二人少年成名,早不需凭借猎获一两只难缠的妖物在各家中扬名立万了,魏婴见他一脸兴趣索然的怏色,便主动请缨去探听那女妖的消息——秭归大小也是个万户之县,若要大海捞针去寻也是件费时费力的事。

 

    魏婴应承了这包打听的琐事,江澄倒也乐得清闲。茶轩临窗的雅座上,江澄叫了一壶君山银针,并一碟玲珑牡丹鮓,支着颐瞅着窗外魏婴来往忙碌。

 

    魏婴脑子活络,说话俏皮又好听,没多久就从脚夫牙婆那儿打听了一肚子有关那女妖的事。那女妖自称洛阳夫人,常常出没于城外山径上,又听闻姿色甚美,县中男子常结伴上山觅其芳踪。

 

    江澄挟了一箸牡丹鮓,神色间有些质疑:“那县中耆宿可说的是,那女妖主动现身魅惑青壮男子。”

 

    魏婴哂然一笑:“这些当地乡人,多半是听了那洛阳夫人的芳名,屡屡前去叨扰不已,被人家撵了回来,这才恼羞成怒喊咱们来捉妖的——”

 

    江澄冷笑一声:“听闻是个女妖,你倒就清楚得很了。”

 

    江澄又垂下头盯了那盎中的牡丹鮓一眼:“洛阳?洛阳牡丹?这妖是……牡丹所化?”魏婴推了推他的肩,道:“咱们去了不就晓得了吗?哎,说回来,江澄你这就——吃饱了?”

 

    江澄睨他一眼,嘴角略略勾起,有些讥嘲之意:“不然咱们坐下,把人家店中的招牌菜色尝个遍再去?”

 

    ……

 

    既是个牡丹所化的妖,功力想来不是太过深厚,江澄反嫌那些门人客卿碍手碍脚,索性令他们留在城内候命,只他与魏婴两人上山去。

 

    县中樵夫猎户并一些走货郎常常来往山中,这山径倒也平坦顺遂,可二人走着走着,却觉出有些不对劲来了。

 

    魏婴觑了一眼江澄的神色,见他眉心微微拧着,便知江澄心里也打转着同他一样的疑惑:“哎,江澄,你说,这条路,咱们刚才走过一次了吧?”

 

    江澄杏眼眯了眯,道:“这山径多半是个迷阵。”

 

    妖物都敏锐,若是感知到来人带有些敌意,多半便会使出妖力布个迷阵,以期将来人恫吓回去——自然了,这疑阵高不高明,好不好解,终还要落在这妖物道行高低上。

 

    不过这一遭,二人都确信了这妖物还算是守规矩的,若当真是为恶一方,此刻等着他二人的怕早不是小小恫吓了。

 

    魏婴斥出一道符箓,口中念道:“睛如雷电,光耀八极。彻见表里,无物不伏。”霎时间拨云见日,迷阵顿消,江澄嗤笑一声:“小小把戏。”

 

    山径旁落着几片嫣红花瓣,魏婴道:“还真是个牡丹花妖”,他又弓腰拈了一片花瓣,笑道:“倒还是个雅致的妖。”

 

    江澄有些不耐地催他:“去叫门。”

 

    魏婴又笑了一声,将那花瓣拢进袖中,为江澄瞪视一眼,这才朗声道:“云梦江晚吟,云梦魏无羡,请见洛阳姐姐。”

 

    江澄更是不耐,他向来目下无尘,不像一般魏婴时时结交些妖鬼非人之物,他啐骂道:“不过小小花妖,你竟也要口称‘姊妹’?”

 

    他二人耳畔一时间响起了个女子的声音,只听那女子清凌凌地笑道:“洛阳相请二位公子。”

 

    那女子嗓音清越,单听这声音便可想见,定是个娇俏灵动的姑娘,绝不是该称“夫人”的年纪。魏婴二人眼前一闪,便见这山径又是一变,尽头是座别致的宅院。

 

    二人对视一眼,便循着这山径往那宅院走去,这洛阳夫人确有些不同于寻常妖物,她这所宅院丝毫不见妖异可怖之意,倒更见些温馨雅致。宅院周围皆种牡丹,姚黄魏紫,银红巧对,正是一派春日胜景,不似山下的肃杀萧索。

 

    洛阳夫人便在百花中候着他二人,竟好似这苑前群芳之主一般,以她容颜殊丽,却也当得起这百花拜服。洛阳夫人自是极美的,她也丝毫不惧魏婴二人,只笑眉笑眼地招呼一声:“二位公子倒是知些礼数,不像山下俗物。”

 

    江澄心内微微一动,这花妖形容姣美自不必说,她一笑起来眉眼弯弯,仿若晦朔新月,倒有些——像魏婴?

 

    魏婴自然不知江澄心中在转什么念头,只是嬉笑着向洛阳夫人道:“我们既不是俗物,讨不讨得姐姐一杯茶喝?”

 

    那女子半是玩笑地轻哼一声,只侧着身子示意二人进屋,“二位公子请吧。”

 

    江澄方才在茶轩里喝了几杯茶,这会儿自然不渴,但魏婴已然先一步进了屋子,他便也撩了撩衣裳下摆,跨过了那道门槛进去了。

 

    屋内布置亦是考究,浑不见一丝俗气,这一回,连江澄都不大能挑剔出毛病来了。那屋内有个汝窑的美人觚极是打眼,那觚细颈窄腰,倒和这屋子主人有些相像。洛阳夫人也不似寻常妖物,有个小厮使婢伺候,碾茶煮水十余道工序,皆她一人亲力亲为。

 

    洛阳夫人的手白生生的,像是新藕一般,为二人奉上了茶盏,又打趣道:“魏公子若嫌这滚茶一时解不得渴,洛阳也可拿个大海碗盛满了凉水奉给公子。”

 

    魏婴失笑,他适才讨茶不过一句托辞,洛阳夫人秾华端丽,魏婴哪有面目在她面前做出这等牛饮之举?他笑道:“人说‘一碗喉吻润, 二碗破孤闷’,有姐姐赠饮这般好茶,哪还舍得去喝什么凉水?”

 

    江澄略略咳嗽一声,魏婴倒是一来二往和这花妖玩笑了起来,他却还惦记着正经事情,魏婴一听他咳嗽,也稍有了些正形,只向洛阳道:“实不相瞒姐姐,我二人此来,倒有一事要问一问。”

 

    洛阳兴致正高,却也不觉魏婴唐突,只道:“魏公子请问吧。”

 

    “这山下秭归县人,今日求到咱们莲花坞来,说姐姐魅惑青壮男子以增修行,我二人这才不得不上山叨扰姐姐。”

 

    此言一出,洛阳倒有些愤懑不平之色,眉目间有些恚怒之意:“我自在山上过我的自在日子,这山下男子屡次上山扰我清静不说,我不过使些小小法术将他们撵下山去,他们竟然空口白牙污蔑我是这等下作的妖物?”

 

    洛阳胸线极美,提及此事,更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已,魏婴只好劝道:“姐姐慢些说来。”

 

    “去年我搭救了一名伤重的樵夫,他伤愈下山时,问我唤作何名,我只答‘洛阳’,岂不知,这竟是个多嘴饶舌的人,从此这山径上,倒一日里躺着八九个伤重待救之人,我初时也曾搭救一二,这些男子进了屋也没规矩得很,一个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往我身上转,临下山时,竟还要折我苑前几支花才肯离去……”

 

    魏婴同江澄相视一眼,皆是哑然,他二人上山前只猜想多半是那几名秭归耆宿夸大其词罢了,却不想——竟是这等啼笑皆非的情状?

 

    江澄轻轻叩了叩茶盏,问道:“洛阳姑娘,也不曾考虑过迁居,以躲避山下乡人的频频打搅?”

 

    洛阳犹有些怒意,她这会儿倒真像个发嗔的年轻姑娘:“我原本自是可以搬家去别处,可穆公子是死在这秭归县的山道上,我偏要在这里等着他转世来寻我……”

 

    魏婴二人更是有些啼笑皆非,这洛阳——竟还是个痴情的花妖?尘世中人的寿辰,比之她来,自不过蜉蝣一瞬,她却还要等在这山径上,原地枯守。可洛阳姑娘的面上却寻不见一丝苦闷,尽是憧憬与信赖之色:“穆公子既说了会来,便一定会来的。我已经等过他好多世啦,他前世是个书生,再前世是个活人无数的好郎中,再之前是个皇子,从没有一回爽约过。”

 

    洛阳似是许久未同人交谈过了,也更没有人同她一块儿思念她的穆公子。魏婴二人悯她镇日孤苦等候,自是不忍出言打断。只听洛阳絮絮不停地道:“我遇见穆公子第一世,是在洛阳,穆公子中了探花,皇帝赐他游街,他神气得很呢,好多姑娘抛给他花儿珠钗,他却只接过了我的花。他问我‘姑娘唤作何名’,我那时候刚能幻化成人形,自然没个名字啦。”

 

    “我见他在洛阳城风风光光地成了探花,自然喜欢那儿,便答自己叫作‘洛阳’,从此,我便叫作洛阳啦。”

 

    洛阳芳树向春开,洛阳女儿平旦来……却也当真是个,才子佳人的好故事。穆公子是人,洛阳却是花妖,原不能长相厮守。可洛阳却肯一世一世地候着那位穆公子,是皇子还是商贾,是状元郎还是贩夫走卒,好赖不过都是那一世问她“姑娘唤作何名”的穆公子。

 

    魏婴二人皆是动容,这世间花蝶虫鱼,飞禽鸟兽,本皆是仁义有情。相形之下,倒显得山下乡人赤口白舌中伤洛阳之事中,更见面目可憎。

 

    可谈及此处,洛阳面上却换上一丝黯然之色:“可偏这一世,我多等了好些年,穆公子却还不肯来寻我……”,她起身为二人面前的茶盏添了一点茶,洛阳也是个率性的姑娘,她垂头觑了一眼二人腰间悬着的九瓣莲银铃,望之便不是凡物,抬头时便生起了些希冀之色,问道:“二位公子可是修仙之人?”

 

    云梦江氏位列仙门四大家族之一,自是修仙之人,江澄便道:“略通一二。”

 

    洛阳一时间更是顾盼生辉,只差攥紧了江澄的衣袖,她问道:“那……二位公子可能帮我寻一寻这山径小路上,可有盘亘着的孤魂野鬼?我怕他……是个榆木脑袋,这一世竟要守着我,不肯去投胎转世。”

 

    四大家族皆有本家不可外传的搜寻魂灵之术,蓝家凭一把七弦琴垂问世间之灵,江家则是以九瓣莲银铃寻访天下亡魂,当下二人对视一眼,皆是一手按上腰间银铃——他二人受了洛阳姑娘两盏清茶,自不忍推拒她一番痴心。

 

    江澄解下腰间的银铃,思索了片刻,又转头问了洛阳一句:“若是寻访到穆公子的魂灵,洛阳姑娘可有一两句话要托我带给他?”

 

    洛阳听闻他二人或能助她寻访到穆公子的魂灵,更是容光焕发,一时间只倒水也似的道:“那……请江公子帮我和穆公子说一说,洛阳还在秭归的山径小道上等着他,洛阳如今能一个人画出好看的小山眉啦,不过,自然没有他给我画的好看。洛阳还……”

 

    江澄倒是少见地面露一点为难之色,魏婴瞧得好笑,只好觑着个洛阳的话缝打断了她:“姐姐能否……将这番话稍稍凝练些?”

 

    洛阳面上生了一丝赧色,略略有些歉意,道:“那请……带这一句吧,‘遥遥洛阳道,夹岸生春草’。”


    -tbc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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