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鱼

【涉忘】痴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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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本文是之前 《飞天》 一文的后续,just一个关于蓝蓝没死的畅想【。

*beta @谁人纵我疯魔 

*残山梦最真,旧境丢难掉。



    世事过分无常,有太多难以预料的来日。春日高楼宴饮佳朋,宾主两相尽欢之时,谁会想见日后朱楼坍塌为青苔碧瓦堆,王侯将相成了阶下囚徒,丝竹靡靡变作鸦雀悲啼。

 

    蓝忘机从未想过自己会死,要死的时候也再未想过自己能活。铡刀太过雪亮又太过锋利,耀得他双目刺痛。他睁着眼睛,看京师百姓伏地叩首为他鸣冤,他自己却置身事外。他从前是他们的慈航,如今却只好同自己的信徒诀别。

 

    他给忍饿的人施过粥糜,给受冻的人赐过裘衣。可是当那个姓苏的画师向他乞求一点爱的时候,他却只给了对方一个虚无的许诺。他不敢说他曾于茫茫世人中渡过这个人,如果说有,那也不过是目光相触时他回赠的一点关切。

 

    从边陲远遁而来的人,没有见过牡丹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盛景。

 

    苏悯善的笔端流转过太多的神佛,而他也入过对方的画。最初的画像里,他笼在不真切的光晕中,与凡尘俗世格格不入。太多世人在时移世易中,学得和光同尘泥沙俱下,而他这辈子仿佛都学不会融进这苍茫流离的世道。

 

    人心是暖的,而他心知肚明这些热意被他自己裁成了太多份送给芸芸众生,于是心里再也没有什么了,剩下的无非是有过人声嘶力竭地问过他:“你不爱我吗?”

 

    他回不出话,于是这个人就走了。银鞍白马里的春风被留在了京师里,鱼雁传书从千万里外迢递回来也是负气的:一切安好,万勿挂怀。

 

    魏婴的信笺被他抵在鼻端上轻轻嗅了嗅,仿佛驻地上干燥的尘沙味被全部吸进了肺腑里,能咳出来的都是光风霁月,咳不出来的只好骨鲠在喉。

 

    他再次见到苏悯善的画时,画中人渐渐有了丰盈的骨肉。笔端风起,吹拂过他的袖口与衣摆,也一并吹散了那些渺然的光晕。

 

    他被魏婴救出,向江南逃命的时候,躲在老旧逼仄的船舱里,想着苏悯善大概没有见到这一年西明寺的牡丹,也更谈不上画什么春景图了。

 

    他这一辈子,从前与往后,大概也只会食言这一件事。

 

    原以为会死的那一日,他见到了远处城楼上放出的纸鸢。那是个飞天像,彩色的披帛在云端里隐现。周遭太过喧闹,可他却真切地听见了妙音天女的琵琶声,间或还有璎珞与臂钏的琳琅声。

 

    他别过头,躲过铡刀耀目锋锐的光芒:“苏先生,谢谢。”

 

    他终于离了这京师的樊笼,自此他拥有了江南的月光与雪色,莲蕊上点映的晨露,松针上勾留的雨夜,以及马踏春风的自由。而魏婴吻着他的时候也屡屡告诉他,他本属于这一切。

 

    他心底里知道不是的,他的衣摆上沾了那一日替他赴死的人的血。素白的衣裳泛出经年的黄,干涸的血色溅在上头,像枯萎了很多年的花。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蓝二公子了,世人都说像他这样的好人,却没有落着什么好下场。稍微有心的人将他挂在嘴上,念叨过几日的“冤枉”与“可惜”,再后来他就成了评书和戏文里的人物,在管弦箫鼓里面目全非。

 

    神明最堪怜之处,或许是他们只能长久地活着。死亡何尝不是一种救赎,而他们对此无能为力。人世里的十年却太久,足以令一个婴孩从牙牙学语到朱颜绿发,令一个凡人从垂垂老矣到乘风而去。而一个余生无望的人在岩窟里摊开了手掌,眼睁睁地见到半生紧攥的月色,由指缝缓缓地漏出。被握在手里的,无非是砸裂了尾端的画笔,脱落了剪绒的裘衣,和见诸笔端的自欺欺人。

 

    魏婴在前头慢慢地赶着马,他在车里掀开罗幔,见到了这世间一切的山明水秀。他从未过问对方驱着车要将他载往何处,见不着渭北春天树了,也还有江东暮色里的云。这天下瑰奇的景致太多,有些等在他们鞍马的前头,而那些告了别的江河被留在身后,日日夜夜,兀自川流不息。

 

    不期而遇的,是那座边陲之地的小城。魏婴嫌它穷山恶水,但北风将梵呗声吹过他的耳际时,记忆里那幅由冻裂的双手呈来的神像一时之间色彩鲜明了起来,他突然握住了魏婴扬鞭的手:

 

    “我想进城。”

 

    城内供奉了太多神明,也住了太多为之日夜虔默祝祷的信徒。撞见他的人盯着他的脸孔,长久地不肯移开目光。对方说着一口太难听懂的雅言,一定要引他们去见这城里最宏大的佛窟。

 

    或许是愈艰难处愈能见诚心,那佛窟建在山崖峭壁里,人力凿出的山道仅容许一人通行。山下的红瓦白墙渐渐成了小点,他突然就想起他在诏狱里待死的日子,睁眼闭眼都是暗无天日的长夜。狱卒半是嘲弄半是唏嘘地告诉他,有一个连雅言都说不好的人,日日来诏狱门前为他鸣冤,可除却挨了冷眼和一顿打,便再没有什么助益了。

 

    “真是个痴人!”狱卒摇着头这样评断着。

 

    “什么大冤亲?蹿贬在烟尘,云阳市斩首泼鲜新。受过的凄惶何处也?你个痴人!”他后来去听了这折戏,檀板轻敲几声,戏中人对着漫天神明接连叩首:“我是个痴人!”

 

    漏进洞穴里的日光太过荏弱,引路人周到地替他们点了火把。火光雀跃了起来,石壁上那些冰冷的神明,面上渐渐泛出了稀薄的暖意来,令人错觉连它们都会恋栈紫陌红尘。

 

    引路人的目光在他与神像之间反复游移着,最终只能喃喃地念叨一句:“真像啊。”

 

    他怔怔地看着那些反弹琵琶的天女,踏歌而舞的紧那罗,扬撒香花的乾达婆,火光映在他与飞天的面上,竟宛如临水照见的自己。

 

    魏婴在他的身侧惊呼出声:“这个画师……是个什么人?”

 

    引路人很费力地回想了一会儿,出口的回答很是迟疑:“好像……姓苏?还是姓佘?”

 

    “也是个可怜人,四十岁不到就死了。”

 

    他眼中骤然落下泪来,魏婴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模样,有些忙乱地用衣袖去拂拭他的眼睛。而他笃定地轻声道:“他叫苏悯善。”

 

    他站在春明门边上,新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,覆落在画师的头上,他向对方慢慢伸出手去。

 

    “西明寺的牡丹开了。”

 

    “苏先生,我来接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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