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鱼

【叶陶】宙斯和赫拉家的下水道

*1个单性转
*  @子黄时雨 



叶修,签字吧。


一式两份的文件摊开来,不薄不厚,既没有非要在文件里赘述、捋清以至于长篇大论的爱恨情仇,也没有潇洒到像古人那样只要写“摧烧之,当风扬其灰。从今以往,勿复相思,相思与君绝”几个字。不上不下,就是他们了。


男人于是依言在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,叶修,离婚的时候他终于又是叶修了。


人类的际遇大同小异,收音机里头兴奋地讲相遇相恋小事的幸运观众,收音机外头对坐的两人双双沉默了一瞬间。


离婚必然涉及财产分割,于是叶修率先说:我不要,都给你和小非吧。她几乎又要习惯性地提高音调,有点尖:你不要?哈,你是在照顾我、还是可怜我?你觉得我不行,以后就要靠你留下的几个子儿吗?


但是她没有,陶轩紧紧地抿着唇,儿子念的寄宿学校,今天会回家拿过冬的厚衣服,他们要赶在这之前处理好一切。一切?是的,包括床头挂了多年微微泛黄的婚纱照,那年流行的婚纱款式还是……乃至洗脸台上并排的牙刷杯子、架子上的刮胡水。一切一切。


她想到叶修说的: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?


现在怎么样?陶轩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照了照,卷发散在两肩,再下来是得体的套装,年轻下属用惊奇的语气说“陶姐和我简直像姐妹一样”的身材。她顺手拿起一瓶香水对空气喷了喷,从那阵愉悦的香氛里走出来,男人仍然坐在餐桌前,像一座坚忍的石像。


瞧这男人有多讨厌。自己很多不堪、卑微全然不体面的过往,和夜市巷头夸张的亮片连衣裙、夜市巷尾5元3串的烤鱿鱼夜宵扯上关联的过往,她自己早就忘了,大脑只供储存高等的有效信息,这男人却记得清清楚楚。


很多次她在镜子前一件一件试衣服,二八天的小西装和套裙铺了满床,却独独缺了明天上采访的套装,男人半躺在床头看她好久:我记得你有一条黑色的裙子吧,这儿有花的。


黑色的裙子?男人又继续说,好半天她终于从记忆深处抠搜出了某条符合以上特征的裙子,她在街头时装店咬牙买下的第一件“职业装”,早八百年不知道在哪次搬家时打包捐山区了。


好像就是穿着那条裙子,她带着叶修的创意,敲了不知道多少家公司的门。她按叶修教她的那样说,说得很熟练,说得口干舌燥,最后被人“礼貌地”请出来。


陶轩穿廉价的高跟鞋,脚趾在鞋头里挤得钻心刺疼,叶修蹲下来给她仔细地贴创口贴,伏低的眉眼被暖黄路灯照得很柔和。男人贴完了却没站起来,她是知道那个意思的。陶轩于是顺势就趴到叶修背上,男人起来的时候,她扣着腰的膝盖紧了紧:哎,我的鞋。


她的鞋被叶修顺手拴在腰上,跑了整天饱经尘霜的鞋,随着男人的走动敲出叩叩的轻响。陶轩伏在叶修的后颈里,深深舒了口长气,问:老公,我重不重啊?


重,男人爱逗她,故意说:回头拿你去过磅一下,看看市场能卖几斤。


你!陶轩从后头掐住他的脖子:你讨厌!——拢共三个字的语调,在晚风里拐了好几个弯。


哈哈哈,男人大笑:地铁还挤着呢,咱们吃了再回去吧。


年轻的陶轩积极拥护叶修的决议:我要吃老张那家炒米粉,他家酸梅汤好喝。


嗯,叶修答应了一声,背着她慢慢挤过熙攘的夜市。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道路,各种各样的鞋子踩在上头,踩在他们二人交叠的影子上,当然偶尔也会有人注意到这对亲密的爱侣。她的头发散开来,夜风呼呼地吹,发梢轻轻戳在叶修的脖子上,男人说:你头发好香。


她伏在男人肩头笑,颊边肌肉拉紧牵动一下,顺着相贴的皮肉、脖颈下微微跳动的经脉,爱人甜蜜的笑就这么传导过去。陶轩说:跑了一天,哪里还香呢。再说了,我香你也香啊,咱们用的一样的洗发水啊。——超市里促销的牌子,1L搭500ml的小瓶。


男人喉间低低地笑出来,侧过头蹭她唇畔一个未期的吻:香呢。又香又软,就像……


叶修拖长了语调,却不再往下说了,女人柔软的胸脯正紧紧贴在他的背上,心正咚咚如擂鼓。她爱他,她特别爱他,周身所有的生理反应凑在一起叽叽喳喳:她爱你呀,她好爱好爱你呀。


陶轩半天才反应过来,脸都红了,男人还在偷笑,脊柱轻轻起伏,把她一颠一颠地抛起来,抛进柔软的云里,抛进干爽的初秋里。老张的店就开在路口,路灯将小小的店面全然裹进那团暖黄里面,每样食物都能熨帖奔走整天的人的脾胃。


“咔哒”一声,叶修拉开桌前的椅子,多年前的叶修把她放下来,多年后的叶修要彻底放开她的手。或许是她先放开的,谁又说得准呢。夫妻歇斯底里的吵架,陶轩单方面地吵架,尖叫道:是你先,是你先的。高级住宅区的房子隔音良好,出门后他们又是被媒体和同行祝福的婚姻。


那些叶修爱过的又香又软的头发,积在浴室的地上,把下水道彻底堵死了,白白的泡泡水徒然地咕噜噜叫,打着旋儿就是不肯下去。她忍无可忍地冲叶修发脾气:你能不能打电话叫师傅来修一下,家里的事你都不管的吗?啊?


叶修脚架在茶几上,一抖一抖,不知道在翻什么文件,哼哼唧唧地应了她几声。


哼,男人,她还不知道男人。


最后的最后,那些头发是陶轩自己伸手掏出来的,她在那堆打湿的、虬结成一团怪物的卷发里发现了不少短短的头发。肯定是叶修的头发!她藉此又找到了新的吵架由头,哈,你也掉了这么多头发,把下水道堵了就翘着脚看吗?诸如此类,等等等等,无穷无尽。


婚姻,婚姻,生活像一团温吞的臭气,把他们裹起来,灰蒙蒙的,拂了一身还满。后来她知道大晚上不能吃炒米粉,那全是精制碳水化合物,她知道老张店里的酸梅汤都是色素粉兑水。她和同阶层的那些女性一起,躺在美容院的床上,躺在瑜伽垫上冥想。冥想,多么高大上的词儿!可实质内容竟然是想叶修多久没有又夸她好香了。


回家的路上,陶轩拐去商场买了点新的香水,柑橘、花香、盐系、木质,各种味道的香水,摆了家里满橱柜。她湿漉漉地披着浴袍出来,整个人像在贵如油的春雨里浸过,润泽而软。卧室调暗灯光下,陶轩在全身镜里的曲线朦胧而有致,可是老公早已转过身去呼呼睡着,她的手机一震,家长微信群里,老师布置了一看就要家长代劳的手工作业。


做你妈逼的手工作业!


陶轩突然把手机往地上狠狠一摔,最新款的肾垂死哀鸣一声,她把叶修用力摇醒过来,恶狠狠地宣布:我要和你离婚。


离婚。男人麻木而疲倦地睁着眼睛,仰视的角度,枯槁的瞳仁里,映出苍白的天花板和妻子那张扭曲的面孔。他长长地叹了口气,点点头:好。


再也没有什么然后了,家成了夫妻共同财产,共进晚餐的西餐桌临时成了谈判场所。她武装在精致的妆容与昂贵的套装里,好像她生来就是上等人,住在这样高级社区的大房子里。只要和这个男人一刀两断,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,穿地摊上俗艳的连衣裙,精品店劣质口红涂了一嘴巴,踮起脚来,在爱人的脖颈和领口上蹭出红扑扑的唇印。


椅子沉重而缓慢地响了一声,哞——好像再也做不动活的老牛那样叫。男人两手空空,拧开屋门,翅膀一振,就将永远飞出她的世界。哈!再也不会有……


再也不会。


手里那瓶香水啪嗒砸烂在地上,香得她头昏脑涨,而眼泪也在那个瞬间流下来,滴进正在不断下沉、浑浊浓烈的香气里。生活的臭气,人造的香气,正从两边挤逼着向她轰然撞过来。


陶轩脆弱地倒在地上,近日都浑浑噩噩的男人猛然灵醒地从玄关冲过来,大喊她的名字,用力将她搂进怀里。


她心里想说“滚”,可是嘴皮动了动,出口的却是一句“老公”。于是胸口瘀滞的很多话,像开了阀门一样冲出来,老公又不走了。


客厅的钟“咚咚”地敲了五声,儿子就要放学回家,这婚今天看来是离不成了。她倒在这个无比熟悉的怀抱里,听男人无比熟悉而陌生的心跳。陶轩转过头去,眼泪在叶修的衬衫上蹭掉了。男人被香水呛得狠狠咳嗽两声,干干地笑道:哎呀,你身上太香了。


她也笑了笑,好像被感动到了。


但是溃烂的永远溃烂了,面目全非就是面目全非,爱永远在麻木不仁的生活里打游击般夹缝生存。以致最后人们都惶惑不已,到底有没有那个所谓的什么爱。


结束不是结束,开始不是开始,生活头尾相连,成了个没有入口没有出口的闭环,仓鼠在笼子里跑没有终点的马拉松,物理学上不该矢口否认永动机的存在。儿童开智题目问,有没有一种东西能将房间胀得满满的。有啊,怎么没有,那种东西正挤在叶修和陶轩的身边,挤进爱人本该紧贴相索的胸膛之间。它填充、适应、拉伸。它周而复始,无穷无尽。


唉,老公。


嗯。


*没啥意思,手机随便敲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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