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陶轩中心/叶陶】昼雨
突如其来写1个老陶中心!献给(目前我已知的)全世界唯4关怀老年人心理健康的雨孩! @林嗎啡 @no curtain call @子黄时雨
4这段话给了我1点人生经验!我喜翻噜!
01
那时候,他已经很老了。
老到那个照顾他的小护士要与他说话,都会忍不住贴近他的耳边,用很同情的口吻问他:“陶先生,去晒太阳好吗?”陶轩有时候首肯,有时候默然,有时候睡着了,但一旦被推到阳光底下,他立即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消亡。
日光开在他头顶上,照软了他枯乏的头发,他迷惘地向光源的方向看,立即有大片的茫然向他席卷过来。陶轩最后一次去看旧嘉世时,杭州上了橙色暴雨警报,他就隔着湿重的水帘,分辨出一点大厦的残骸。大雨泼下来、太阳照下来,在他做得过长过久的梦境里面,也没有什么分别。
小护士真年轻啊,陶轩的肺腔里不由分说地就挤进了这种青稚而蓬勃的气味,薄荷油那样地冲向脑中,任何年轻的个体都让他恍惚。他曾爱过一个年轻人。不顾一切。
不过,他每天也没有很多清醒的时候。人们讲求福报、畏惧恶报,满口因果循环,所以当陶轩得知自己罹患某种不可治愈、趋向死亡的病症时,也就没有什么愤懑、忧伤的情绪了。
好心的医生看他神色木然,摇摇头道:“陶先生,你回去和你的亲人商量一下吧。治疗的整个过程,都很需要家人的陪伴。”
“哦。”
亲人?爱人在一起久了,也就成了亲人。成了亲人,就多了很多附加的义务,老病死都应该陪同。当初乍见之欢,眼前光火让人神驰目眩,多年久处,也就变成了玄关留的小夜灯。
他或许得到过一时的爱,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小夜灯,也没有给谁留过这样的小夜灯。他从前每晚都有应酬,赞助商乐于见他醉得找不着北的模样,再假作关切地问:“哎哟,陶老板,您没事吧。”
“唉,我说您又是何苦来哉?您回去和叶秋说一说,接几个广告,不就什么钱都有了吗?”
陶轩爬起来又举杯:“甭提他了,来,我敬您……一杯。”
有些时候叶秋也会来接他,这种时候太少啦,可惜他每每都醉得连月亮是圆是方都看不清。陶轩胃里翻江倒海,“哇”地一声在路边就吐了——但还记得把叶秋推开来,别让那些脏东西溅上。他双手不知道抓着哪,腐蚀性的气味刺激鼻腔,丧失思考功能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——他会对他有一点感动吗?
如果感动了,能不能稍微变节不露脸在镜头前的底线?沿路公交站牌上,百花那俩后生仔的微笑很敬业,拿着红茶塑料瓶晃一晃,那就是金灿灿的钱。搞战队为什么要这么难?叶秋为什么尽要给他出难题?
刚抽条的少年出借一副肩膀给他,陶轩站起来脚一软就歪在对方身上。年轻人的身体永远是热的,热得他从后颈到脊柱上都是一层汗。他喃念的那些话,也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,手臂环着搭着对方的脖子,白天的各执一词,在夜晚和酒精的作用下,都成了示弱。
那时候叶秋说了什么?好像全都是他在说,好半晌叶秋才说了一句:“没什么,冠军还是嘉世的。”
年轻人轻轻拍他的脸,伏下身把他背起来。陶轩眯着眼睛,盯了一会儿地上摇摇晃晃的影子,他惨然笑了笑。叶秋发间有一点沉闷的雨水味,他埋进去,喃喃道:“干杯……我祝你……”
“祝你,冠军。”
02
“陶先生、陶先生……”小护士娇软的声音响起来,春天该是有黄鹂鸟的,陶轩偏了偏头:“什么事?”
在走廊那头,自明与暗的交界处,有个年轻男人正朝他们的方向大步走过来。男人步子很大,走得却不快。陶轩疲倦地叹了口气,年轻人,又是年轻人。
那个男人停在他的面前,西装袖子很随便地卷上手肘,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他。而陶轩也在很费劲地看对方—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探望过他,年轻人都有大量的事情要忙。荣耀退役不是结束,而该是另外一段旅程的起始点。
好半晌,他有些失望地垂下头:“是你啊。”
孙翔长得高,蹲在轮椅边上,正好可以看着陶轩的面孔说话。护士小姐退开一步,孙翔很自然地接过了这个活。是陪伴。
“是啊,是我。陶老板以为是谁?”孙翔将他的轮椅推出去,沿路绿化草坪上,都是些很平庸的蝴蝶在现眼,徒然地飞上飞下。
陶轩想了想,问道:“你们战队,今天白天没有训练?”
“当然有啊。”轮椅停了下来,孙翔说:“我都退役两年了。”
“是嘛。”陶轩点点头,他还记得这个人更年轻的时候,脾气很冲,有人问出像这样的废话,肯定讨不来什么耐心的回答。好像连头发也比现在更硬、更扎手,只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去摸一摸证实了。
脾气急也挺可爱的,不会冷战,不会不发一言就推门出去抽烟,有恃无恐等着别人低头。那年挑战赛之后,还会眼眶发红、攥着拳对他大声下军令状:“我下次一点会赢!”
可惜没什么下次了,他转头就把孙翔卖了。
陶轩偏头盯着轮椅侧缘的一只手,指骨挺直,一用力就绷出富有力量的筋脉。他耳边依稀还能听到敲键盘声,“哒哒哒哒”,嘈急中不乏美妙的节奏感。
“退役了啊。”陶轩咕哝一声:“那……你的账号卡,……一叶之秋呢?”
“一叶之秋?早就不在我手上了。”
再往前就是下坡路了,孙翔刹了轮椅,没什么好气:“又给兴欣买过去了,哼,那个新人战法,心也忒脏。”
兴欣啊?陶轩怔了怔,他好像还没听清孙翔的话,又非要艰难而机械地转过脑袋,看到对方满脸的不高兴,他却有点高兴了,翻覆地念了几遍:“兴欣?兴欣。”
叶秋,不,叶修要指点他们战队的后辈战法,或许还得登陆这个账号操作几次吧。却邪可真好看,那可是荣耀服务器里头第一把银武,武器上流转的光彩,比各种属性的魔法炫纹还要亮丽绚烂。第一次在比赛中拿出来在观众面前亮相的时候,台下惊讶、艳羡的呼声,简直吵得能把场馆给掀了。
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,又好像还坐在前排观众席上。王朝、盛世、巅峰,是所有一切能让男性热血沸腾的词语。那时候,他总会得意地回头,看座无虚席的场馆里,无数黑色的脑袋挤在一起。他当然记不清,记不清那其中任何一张面孔,海浪般的欢呼将他抛起来,梦一样轻飘飘的。
不,他自己摇了摇头。那些欢呼、脑袋、王朝,只属于叶修,一叶之秋也经了叶修的手,再传给配得上却邪的人。
陶轩不再有问题问孙翔了,轮椅一直停在这个将要下坡的顶点。身后的人一松手放开,他就将无可逆转地坠下去,形同他大半生登高跌踵的梦。
“陶老板。”孙翔凑近他耳边问了一声:“你想不想见……”
春日的黄鹂鸟飞过来,小护士也跑得满脸通红:“陶先生,用药的时间到了,我们回病房去吧。”
“好,回去吧。”他整个人放松地陷在轮椅中,推他的人又换回了小护士。陶轩侧了侧头,牵动唇角就算作笑了:“小翔,你忙你的去吧。”
轮椅骨碌碌地碾回去,小护士转过头看了看,一路耐心地陪他说话:“陶先生,那是您朋友啊?他长得好帅噢,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他呢……”
他闭眼想了想,孙翔是长得挺好看的,的确是能引得小姑娘做梦的人。嘉世的红色队服披在身上,孙翔迎着几十台摄影机刺目的白光,带着队员打头走过去。嘉世,终于有了个能露脸的队长。
“呵,他应该不会再来了。”
03
然而他错了,自那之后,孙翔时时来看他。最初是三五天一次,再来是隔天来,到最后有一天没来,小护士都会奇怪地嘀咕。
护士小姐早已经很习惯,有人接过推陶轩出去晒太阳的工作。女孩子躲在廊下,脸颊红扑扑地偷看孙翔,夜晚回去就做彩色的梦。他变得越来越瘦、越来越轻,在轮椅上只占了很小一个角落。
“小翔,你退役后在做什么?”
“跟平台签了长约。三天直播两天解说。”孙翔捡了朵随处可见的花塞给他:“我还是喜欢荣耀。”
“来看的人很多吧?”
“那是,我粉丝不要太多好吗!”
荣耀作为一款已经风行十数年的端游,其寿命已经远超同类型游戏的三四倍不止了。国内国外各种赛事如火如荼,又吸粉又留客,给荣耀续了多少年的命。征战其中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,最初开荒者被奉进神坛,在无数次资本的淘洗里,镀上一层传奇的金芒。
他笑了笑:“做直播很清闲?”清闲到可以每天往医院跑,推他这个连情分都说不上的人晒太阳。唉,居然有这么无聊的年轻人。
“你,哼。”孙翔出了口气:“还成吧,时间挺自由的,什么时候播都可以,规定时长播满就行。”
他静静地听孙翔一串解释,什么直播时长、大神巡房之类的。树荫盖在他的脸上,而陶轩唇角的笑凝固不变:
“小翔,你是不是在可怜我?”
孙翔愣了愣。
医院里的时光格外漫长,一天都长过以前的十年。他仿佛和周围所有的人过不同的时间。每一天、每十年。老病衰微的人,怎么有力气参与那些事呢?采购成箱的泡面、跑两条街找人来战队暂租的宿舍修空调。盛夏。暴雨。推杯换盏、装孙子。
以及爱一个人。
“我没什么可怜的。”他按着轮椅的扶手,站起来慢慢地走。“小翔,你应该知道,我有很多钱。我把嘉世卖了,连产业带地,我卖了——”他对孙翔摊开手,比了个数字。
“用一间网吧,换到这个数字。”陶轩咳嗽了两声,这是他一生的得意事:“已经够了。”
“这有什么可怜的。”陶轩自言自语,他看了看那朵花,随手装进了病服口袋。
孙翔想说话,他又坐回轮椅上:“小翔,推我回去吧。”
“这才十点。”
“夏天了,我不用再晒太阳了。”
“你不想见我?”孙翔捏了捏拳,转过脸对着太阳:“对,你想见的人不是我。”
他此前最后一次遇到那个人。傍晚,在苏黎世。异国的广场大钟“当当当”敲了五声,自照面就开始催促离别。那些五颜六色的商店,贩售红色小花、贩售甜点心,走出满嘴满心甜蜜的年轻人。广场没有属于他们的长椅,一对年轻的男女越坐越近,他们则渐行渐远。
轮椅刹在半坡上,孙翔放开手,屈膝顶在椅背上。“陶哥……陶老板,其实我觉得你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。”
很难得,他产生了一点兴趣:“噢?”
“我不觉得你做的对,但是做生意,比你坏比你绝的人有的是。”
“你明明有那么多种办法,让叶修再也翻不了身。”
他恍若未闻,口袋里的花皱成小小一团。他闻到附近沿路绿化带上,大量毒药杀死虫子的味道,将死的、未死的,没有活到杭州的夏天。啊,夏天。出租屋里的夏天,难以流动的热风,一层层垒在地上。年轻人的睫毛上沾着汗水,一眨眼“啪嗒”落下来,落在他的手背上。“拿到冠军就好了吧。”叶秋抹了一把汗,黏黏地环过他:“真的好热。”
“——可你偏偏选了最优柔寡断的一种。”
孙翔的话,从高处砸下来,砸得他弓了弓腰。轮椅又开始慢慢前进。他不禁又笑起来:“小翔,你还懂这个啊?”
“我,我就是这样想的啊。”孙翔烦躁地总结了一下,声音有点大。护士小姐走过来,孙翔一句话没说就跑了。
他缩在轮椅里,小护士给他掖了掖外套。他背上有一点汗,谁都没讲话,最后陶轩温和地问她:“你喜欢他呀?”
小护士四处望了望,呼吸声音都有点变调。人是有这么一个年龄段的。喜欢,热爱。
“抱歉啊,他可能不会再来了。”
入室电梯很小很小,小护士盯着镜墙上的自己。他也盯着。老人与少女都沉默着。
“陶先生,您上回也这么说。”小护士想了想,又高兴起来。
04
孙翔再来医院的时候,夏天也彻底来了。陶轩侧过头,繁茂大树的枝干经过他的窗子,还要向上再长再长。往上看不到参天密绿,往下也看不到满地浓荫。
小护士脸上的笑容少了一点,他看在眼里,慢慢又睡着了。
白日睡觉,做的就是白日梦。做梦的人绷着弦知道正在做梦,旁观梦中所有快乐与慰藉,只是没力气抽身离开。他只好演,再三再四地演自己。水雾迷蒙的浴室,年轻人突然推开门走进来,雪白泡沫啪嗒坠进水里。“叶秋,我就出来啦。”他说。
他醒了。有个人背对他,在窗户边上站着,脸侧过来的一点点轮廓,容陶轩一睁眼就看得一清二楚。盛夏的太阳,利剑般挥下来,梦境嵌套着梦境,露出地质层那样的剖面。
“叶秋。”他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,喃喃地叫了一声。
窗边的人僵了僵,走过来坐到他床边的椅子上,这个人也已经不再年轻了。“醒了啊?”
他自己慢慢地坐起来,谁都没有讲话,时间过得更慢、拖得更长。叶修默默拿了个苹果出来削,果肉沙沙作响。深红果皮在那只仍旧好看的手上缠了一圈,视觉效果好得出奇,他就盯着看了一会儿。
“还好吗?”叶修问。
“如你所见。”
他们又谁都不开口了。叶修不知道在看哪里,心不在焉,苹果在他手里一圈一圈地转,水果刀偏过刃口削到了手,“嘶……”
“怎么搞的。”他下意识着急起来,“这么不小心,不知道要好好保护的手吗?”话出口了,他愣在那里。叶修啊,早不知道退役多少年了。
他恍然地轻声笑出来。黄白果肉沾了红褐色的血,不能吃了,搁在桌上一会儿,不被氧化的时效,眨眨眼就没了。
“老陶……陶哥,你恨不恨我?”叶修突然问。
他听着好笑:“这话由你来问我?有点奇怪吧。”
叶修摇摇头:“我不是说嘉世的事。”
“你指什么?”
“你,我,我们。”
他恨他吗?有一点吧。他爱他吗?很难改吧。
他原定的命数,不过就是个网吧老板,小网吧开成大网吧,大网吧开成连锁。那年,如果他没有端着碗牛肉面,去结交那个游戏打得很好、却总是赊账的小鬼,可能这一生也就是那样了。
小鬼吃他的、喝他的、玩他的,最后不知道怎么,还滚到床上去了。不,在这之前,他们还有段说长不长、说短不短的心照不宣。杭州的月亮,从西湖里爬到高高的天上,谁先动心谁先亲吻,谁宠孩子似地半推半就,那都看着呢。
那年嘉世首战告捷,有礼物指名赠给叶秋,送了好多好多的玫瑰花。借花献佛这种事情,给这个人做来,居然还挺浪漫的。不,浪漫得要命。
粉丝送的是白玫瑰,他看到叶秋捧了满胸口的白花,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。晨风正将年轻人的外套鼓荡起来,金红枫叶于反季节中吹来吹去,他觉得他们嘉世的队服可真好看,设计必须得发奖金了。
“给你呗。”花束隔在他们胸口之间,叶秋伸手抱了抱他,亲吻随之而来,淡淡的烟草味。
陶轩笑了笑,把花束中的小卡片拿出来,“致我的男神——叶秋”,一言不发放进叶秋手心。
叶秋“啧”了一声,棒读起来:“致我的男神——叶秋。叶秋大神好帅求嫁!我给你生好多好多小战法呀!”
叶秋又“啧啧”俩声:“‘么么哒’?这姑娘可真奔放。诶我说陶哥,人家都要给我生一串的小战法了,你作为我这现役男友,就不吃个醋什么的?”
陶轩哼了一声:“幼稚,我比你大一轮了,会吃这种醋?”
叶秋笑嘻嘻地缠上来:“那你替我吃一次嘛。”
回忆到了这个地步,也就差不多了。在那个缭绕烟草味的瞬间,与眼前滞重的沉默之间,隔着很多年。在现下未期又睁眼等着的重逢与彻底死去之间,或许只隔着一年、一月、一天。他想叶修,不,还是叶秋吧,叶秋在路过某片初春的时候,会不会突然记起他,入秋后,又很快忘记他。
如果人能重活一世,他要在哪个节点选另外的选项呢,或许就根本没有必要再次认识?
不,他不愿意。
“那你呢?”陶轩反问道。
你,我,我们。
你又恨不恨我呢?
05
叶修走出病房时候,孙翔正从走廊那头走过来,手里拿着个白色的饭盒。脱离了荣耀,他们俩本来就此没有交集了,孙翔去找他,无非是因为病房里头那个人。孙翔说,他要死了,他很想你。
他们沉默了一会儿,孙翔问:“陶哥怎么样了?”
“他睡着了。”
“哦,那,”孙翔攥了攥拳头,又问:“你还会再来吗?”
他愣了愣,孙翔却垂下头,低声说:“算了。”
算了。衣角碰过衣角,病房的门被推了又关。算了。
哪来那么多问题都有答案。
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这扇门好像已经永远对他关上了。医院的走廊很长很长,很暗很暗。荣耀的征程一眨眼就走完,他们的感情好像和荣耀紧密相关,又好像也可以完全不相关。各自起航,戛然而终。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叶片上,没有伞的人冲到屋檐底下,得救似地长叹一声。
下雨了。
他抬头看着那个窗口,慢慢走进杭州的盛夏与大雨中。
f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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