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鱼

【涉忘】飞天

文前预警：

*涉→忘，古代AU，just一个神与信徒的小故事。

*女神 @谁人纵我疯魔 beta之恩，难报万一！疯狂表白女神（躺倒

*脑洞来源于前晚的一个梦，时代背景疑似（？）唐朝，但其实有些官署是明朝的，以及其他的相关历史名物，都有乱用的（。

    

    凡人都是会死的，可是神不会。

 

    神会被记载进赞颂的诗文里，被铸成像，被描画在岩壁上。春秋代序里，诗文会散佚，神像与壁画会因风沙与岁月的剥蚀而面目全非，但神一直活在他的虔信者心里。

 

    姓苏的年轻画师出逃在一个秋夜，城内最大的供养人征召了他，要他在往后的十余年乃至二十余年里，居住在山崖峭壁间，一日不辍地绘制那些供给神佛的画像。

 

    他自然不愿意过这种日子，只有那些在生离死别里绝望的人，才甘心将余生奉给神灵。

 

    他一路过了茫茫荒漠，过了阳关与玉门关，风雪与尘沙他都捱了下来，却倒在长安城的青绮门（注释①）下。他后来知道，长安城的贵人们喜欢在这道门，折柳与故人道别。那一日长安城的新雪落在他的发间，落在他跋涉而来因此褴褛的毡衣上，他很快就要死了，因为他不愿把余生供给神灵，所以将得不到庇佑。

 

    他伏在地上，看着干净的新雪渐渐地积了起来，身有罪孽的人神灵不肯原宥，所以他连白雪都会染脏。直到雪光覆在他的身上，恍惚间他睁开眼睛，看见一双绣着卷云纹的白靴在他的身边驻足。

 

    他也曾绘过祥云，乾达婆与紧那罗踏着彩云翻飞于极乐世界，妙解音律。而现在他的神宽恕了他，神灵吩咐从人施给他粥糜，并赐予足以御寒的裘衣。他竭力想挣扎起身，向他的神稽颡膜拜，却因耗尽最后稀薄的气力，昏迷在他得到神的赦免之后。

 

    他的前半辈子一直活在被帝国羁縻的边陲之城，城中最夺目的建筑除却城主的坞堡，便是城内大大小小的供神之所。他清醒在京师蓝家的府邸里，入眼是雕栏画栋，僮仆告知他，是二公子于生死之际搭救了他。他的雅言学得并不好，可这“二公子”三字却听得真真切切。

 

    京师中没有人不知道蓝二公子蓝忘机，而他身无长物，自然报答不了他的神。

 

    被恩允去拜谢的那一日，他向僮仆求来了纸笔。他记得那日妙年洁白的蓝二公子穿风渡雪而来，风姿郁美，湛然若神。他自小学画神像，可无论他如何下笔，都难描画他在气息奄奄里仓皇见到蓝忘机的第一眼，乃至只是一双白靴，一点衣裳的下摆。

 

    待他把那幅画呈到蓝忘机面前之时，才知晓什么是纵有笔触万千，却仍难现其一。神明是不能够被亵渎的，蓝忘机也是。

 

    但他的二公子认可了他的画艺，他垂手立在蓝忘机的书案前，如同在听玉旨纶音。

 

    “来年春日西明寺的牡丹开了，我可荐你去寺中为游人画春景图。”

 

    他知道前人有句诗，叫“江南无所有，聊赠一枝春”，他既身不能报蓝二公子万一，也只有来年或能绘一幅春景图，为他的神挽留这京师的十里春色。

 

    可他到底连这十里春色都没能回报给蓝忘机，这年隆冬，京师一时间就风声鹤唳了起来。他不好游冶，也不懂这京师气象，只依稀听闻有位姓魏的怀化将军犯了阵前通敌的死罪，京中一时间牵连甚广。帝国的主人挟天威而至，他一介白身，只知道天家无情，却不想有一日这暴风的尾巴，会扫到蓝忘机。

 

    蓝府上被搜出百余封同那位姓魏的将军往来的书信是在腊月初，被押解进诏狱前蓝忘机托人传了话来，令他早日离开京师，免受此累。

 

    “苏先生，对不住，蓝二应承之事食言了。”

 

    他自然不晓得魏将军是何许人，却只知道蓝忘机绝不是通敌的罪人。蓝家昔日玉宇琼楼，一日之内便驻满了禁军，似乎这府邸里的一石一木来日都会成为呈堂证供。

 

    他日日守在京兆府前，想获悉哪怕只是一点案情。他不信蓝忘机会通敌谋叛，只知若战事起则天下生灵涂炭，定不是他的二公子所乐见的。京兆府的隶人看他可怜，只告诉他这等犯了谋叛的案子，连三法司都不需过审，只等诏书下来，便是问斩之期。

 

    他只觉得心与身都像落入了鼎镬之中。他曾在故乡见识过大辟之刑，午后惨烈的日光照在殷红热血上，没有人在乎那是不是一桩冤狱。他的眼泪落了下来，朔风吹过他的身体，他裹紧了蓝忘机赠他的裘衣，只觉得遍身都是刺骨的冷。

 

    他日日盘桓在诏狱之前，乞求狱卒许他见蓝二公子一面，却反被打得半死。初冬的时候他还伏在青绮门下待死，一抬起头却见到了神。可是这隆冬时节里他在诏狱的门前挣扎，耳边尽是悲戚的泣涕声，他不知晓蓝忘机会受到怎样的凌辱，只觉得残阳的余光竟似鲜血一般，重重叠叠地覆压下来，让他眼前所见的尽是赤红之色。

 

    蓝忘机死在早春的一个午后，京师中百姓鸣冤的悲泣声震天响了起来，让他恍惚以为这人间就是个诏狱，而神灵不该停留在此间。他在城楼上放了一个绘着飞天的纸鸢，神女的披帛被协风吹得像旌斾一样荡了起来，他松了丝线，神女便直向凌霄而去，似是作为前导，一路引着他的神去往彼方净土。

 

    他的双膝屈了起来，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，虔诚地叩拜他的雪山，他的明月，他的魂火，他的救赎。

 

    “须菩提，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。我于尔时，无我相，无人相，无众生相，无寿者相。”（注释②）

 

    早春天气和暖了起来，他将裘衣抱在襟前，蓝二公子在城门上看着他，干涸了的血混着刑场上的尘土，结在暖玉一样的面庞上，罪同渎神。

 

    渭水边柳色青青，他折下了一枝柳条。

 

    “蓝二公子，悯善一无所有，只好赠您一枝春。”

 

    后来他又回了边陲的故里，供养人将他押往山崖峭壁间，令他终日不辍地在岩壁上绘制神像。他从前恨不得逃到天边去，而今却甘愿在此间衲苎藿粝，疏食饮水，将余生奉给漫天神佛。

 

    他的笔下流转过数不清的神灵。菩萨与佛，乾达婆与紧那罗，飞天踏在彩云之上，璎珞与宝钏在他耳畔叮当作响。他夜间眠在那件裘衣之上，月光照进了岩洞里，飞天的面容惊鸿如初见。此间辨不清年与月，他画的时间太久，久到裘衣上曾为他遮挡风雪的剪绒纷纷脱落，久到他的皮肉上生出沟壑一样的纹路。他挣扎地攀到岩壁上，指节发起抖来，细细地描过那些神像的面庞，每一个都容貌昳丽，像月华映在霜雪上一样。

 

    “蓝二公子。”

 

    凡人都会死的，但是神不会。他的神千百年后会被新的虔信者顶礼膜拜，善男信女在他躯体枯朽的地方跪拜下来，祈求这戕害过神的人间得到庇佑。而他籍籍无名，枯骨在他的神的脚下化为尘埃。

 

 

①青绮门：玩剑三的妹子应该对这道门很熟悉，即春明门的雅称。实际上此门在城东，苏涉哥哥由西而来，论常理不可能从这道门进城，这里用意在于取它是折柳送别之地。

②佛陀于过去世为忍辱仙人时，歌利王恶逆无道，一日，率宫人出游，遇忍辱仙人于树下坐禅，随侍女见之，舍歌利王而至忍辱仙人处听法，王见之生恶心，遂割截仙人之肢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