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鱼

【羡澄】挽弓(完)

大噶七夕快乐!吃好喝好!

@林嗎啡亲吻一个阿爹,阿爹非常委屈,阿爹说“你又催我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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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作用bgm:《我不是伟人


十一

 

    人的一生之中,好过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年。

 

    从前的莲花坞,吃饭的时候都热热闹闹的,那是他仅有的高兴日子。最难捱的日子,或许是当下,只是他还不敢盖棺定论。

 

    他卧在那张老旧的榻上,侧身的时候甚至能听见“吱呀”声。在这里,他们曾经拳打脚踢,怒目而视,然后一起做尽荒唐的事,荒唐的梦。

 

    再往后发生了那件事,三年五年十年,那人葬身的情形仍旧煎熬他,在梦境里,在他耿耿于怀的回想里。他驻留着,辗转反侧。

 

    他说,“我要杀了你”,当他提着剑,信誓旦旦地说着,血和眼泪在面孔上冲刷出沟壑。许多人拍手称快,所有人看起来和他是一样的,锥心刺骨地恨着那个人。

 

    滚烫的热血烧在他的衣裳上,他紧紧攥着紫檀弓,他终于只有这把弓了。

 

    梦境里他被人推搡着,数不清的人替他义愤填膺,数不清的人和他说着报仇。对与错或将令人迷惘,然而正邪之际的分野又太一目了然。他从来都走在正道上。他身后跟着太多世家名门,所以他自然走在正道上。

 

    恨意刺在骨髓里,人疼得要命,写在面孔上就成了咬牙切齿的扭曲。

 

    在夷陵的山道上,就在那天,数不清的走尸,东行西顾,仓皇失措,嘶吼着向他们扑过来,要吞噬这座山上所有鲜活的气息。于是魏婴数不清的罪状里又添上了一笔。可那又怎样呢?那人早就不是他的师兄与情人了,只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。

 

    那些疾恶如仇的修士铮然拔出佩剑,雪亮的剑光,煮沸枯红的血,连同誓师出征那日的骄阳,共同化作锋刃上“嘶嘶”作响的青烟。但是没有结束,远远没有。有更多的邪祟撞过来,冲散他们的行伍。邪祟失控了,不为任何人所操控。在这种喧闹中,哭嚎声、怒吼声上抵苍穹。在乱葬岗上,这仿佛也是理所当然的,他无法察觉出任何古怪之处。他也失控了,混在魑魅魍魉中和昭然的恨意中。他不顾一切。

 

    不断有新的利剑出鞘,加入这场战役,利器碰撞的声音,激越的、刺耳的,附带太过煽动而诱惑的力量,人们从喉间与肺腑爆发出那句“杀呀——”。没有人失忆,人们永远铭记不夜天的晚上,亲人的血、尸髅的血,连同无垠的夜色,像倾塌压覆在每个人脊背上的天空。

 

    他不成章法地握着三毒,被恨意、厌憎支撑着的他,像个凡夫俗子,以粗糙的方式劈砍、斩削走尸的头颅。那些眼眶中流下血泪的头颅,骨碌碌地在他身边翻转着,被他大步踏碎。他向前走,他要斩尽世间邪祟,斩断他与魏婴的关联,斩去他们打断骨头连着的筋。

 

    他终于知道了,在更早的时候,他就该将三毒刺进魏婴心脏。过往的种种牵绊着他,爱恨纠葛牵绊着他,但他不应该犹豫。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分量,连同堕进泥淖中、再也不能重见天日的承诺,他都不应该垂问。只有杀了魏婴,命与命之间的攸关,才可就此断个干净。生死相离,无忧无怖。

 

    刃尖缀着热血,重重将地面砸穿,那些小洼,很快又被紧随其后的人碾为平地。人们披荆斩棘,踏越过这整座荒山。

 

    他终于站在了伏魔洞前。

 

十二

 

    如何讨伐魏婴,对方又在他面前怎样死去,这样的场景真切地魇着他,一来三个月。醒也想,梦也想。魏婴的血与命,他都要用来偿债。但是那些远远不够。

 

    仇恨的缘由的太多,架构、衍生于其上的枝节也太多,随之也有很多旧事。他忘不了的事,只能以恨与怨敷陈其上。他踏着伏魔洞中的尸骨,洞中小径阴暗狭长,他在想,想十数年前,他们一左一右跟在江厌离身边,跑过云梦的街市。

 

    在他的身后,众人叫骂着,罄竹难书的罪与孽,他全然同意,无论是怎样的千刀万剐、斧钺加身,那个人只配受着。这些喧闹、吵嚷,迅速将他扯离无谓的沉湎。他心神剧痛。

 

    师兄,阔别三月,别来无恙?除魔卫道的队伍,他站在最前面。于是他也最先见到了那个人。他的师兄以一种古怪的姿态踞在洞穴高处,身下是那块褴褛的毡毯,他们曾于其上抵死缠绵。魏婴并未严阵以待,相反像是疲惫到极点。在魏婴的周遭,不断有他叫不出名的邪祟,试图朝那个人的方向爬过去,喉间唳嘹不止。幽微火光中,他们遥遥对视,身后依然有人指天骂地,但是与他们无关。

 

    魏婴费神地看着他,他分辨不出对方的神情。他、他们,处在一碗鼎沸的汤水中,必须搏斗,他要一个结果,死亡的结果。谁死都好,他或者对方,或者同归于尽。前尘宿怨,非死不能挣破这樊笼。

 

    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
 

    魏婴首先出了声。这个人挣扎着坐直身体,面上满是血污,但是眼里柔情百端,只定定看看他。

 

    “我等你好久。” 

 

    他觉得惘然,虽然他仍旧紧握三毒,但是魏婴这种笑意与神情,还是使他陷进迷惑里。他什么话也答不出。也不必答。物议如沸中,他们之间只隔着张弓搭箭、正中心口的距离。魏婴乏力地笑,是如释重负,得偿所愿,但是额间枯血蜿蜒落下,笑与柔肠都变作了可怖的罪孽。

 

    他当然恨他,在当下、在过往三月,无时无刻。他根本不能不恨,姐姐、父母,还有他的家,都因为这个人毁于一旦,天人永隔。还有他们曾有的过往,名不正言不顺的情,都化作魏婴身上一笔笔销不去的烂账。

 

    “魏婴,我来了。”

 

    来杀你。

 

    他瞪着魏婴,目眦欲裂,对方的眼神缱绻入骨,视线两相碰撞,在岩中峭壁碰得头破血流。下一瞬周遭看客狺狺出声,催促他、指责他,要他大义灭亲,立即。等待则是妄图包庇。

 

     “江宗主,仇敌当前,为何迟迟不动手?”

 

    “您有锦绣前程,可别行差踏错,万劫不复!”

 

    “对着这样十恶不赦的魔头,您竟还下不了手吗?”

 

    嘈杂诛心的质问,压迫他的心神。他终于握住了那把弓,以弓为始、以弓作结。他拉这张弓,拉满,只是握不住弓。许多种情感先箭镞一步迸射,要握紧弓太难。

 

    魏婴看也不看周遭的人,只是看着他。眼神过分贪恋竭力,要镌摹他方寸发肤那样的仔细。而后,对方嘶哑地问他:“江澄……咱们家的校场,修好了吗?”

 

    仿佛在凭吊些什么,那段过分年轻的年岁,桃花流水,朝朝暮暮,再也难以追回。江澄喉头开始发酸,双唇张合几次才开口,声音涩得不像他自己的:“修好了,和以前一样。”

 

    “真好啊,真想看一眼。”

 

    魏婴宽慰地笑了,像是再也没有了遗憾。那些始终虎视眈眈的邪祟,终于撞破了符咒圈成的结界,它们齐齐发出近似欢庆的嚎叫,魏婴却没有动。

 

    “江澄,把弓拉满吧。”

 

    在那个时刻,他仿佛也成了走尸,而魏婴对他下了言咒。他依言拉开了弓,不偏不倚的白羽箭,指住魏婴的胸口。对方指教过他的射技,百里挑一、没金铩羽,然而唯独在当下,他拉不满这张弓。

 

    他听见魏婴说:“师兄教过你的,拉弓的时候,不能心有顾虑。”

 

    他本能地颤抖起来,几乎要握不住这把弓。是哪一个魏婴在指教他,在校场上、在伏魔洞里,他分不清了。紫衣的十五岁,站在他身后,轻佻地圈他的腰。黑袍的二十岁,站在他面前,孤独地引颈就戮。

 

    魏婴指着自己的心口,引导他:“江澄,向这儿射,让师兄看看准头。”

 

    那个人站在百步开外,预备考校他的箭法。协风如影随形,拂动软薄的轻衫,这是一个隽永的春日。他的眼泪落到襟前,魏婴过分温柔地望着他,望着他们业已注定的末路。

 

    他用力吸一口气,终于、他绞紧了这张弓。

 

    ——突然斜刺里飞出一支暗箭,就在他眨眼的须臾。这支箭无比有力,挟着无上的怨毒,重重地贯穿魏婴。在任何比试中,他都不曾见过这样精妙的箭法。魏婴如同折羽断翼的鸟,从高处坠落来,重重砸进如蝗的鬼魅里。他还能依稀听到一句,“江澄,对不起”,模糊得像是他的幻觉。

 

    他怔忡在原处,双目间泛出了赤红的颜色,形同疯癫:“——是谁?”

 

    他脱力地跪在地上,无果地嘶吼:“是谁!谁他妈射的箭?”

 

    没有人回应,唯有万鬼尖利地咆哮。

 

    地底岩壁间钻出一波又一波叫不出名目的鬼魅,邪祟闻风而动,扑上去啃咬魏婴的躯壳。有贪心者血口鲸吞,咬下那人半张脸孔。这是非人之物的盛飨,连地上温热血迹都被舔舐干净,而活人在他背后欢呼。

 

    他来不及回神,什么都来不及了。毡毯上面空空如许。再也没人枕在上头,做一场行将就木的美梦。

 

十三

 

    他拾起那把弓,掸落上头的尘埃,连同暌违十年的光景。

 

    “江澄,师兄教你。”

 

    两个少年郎,尘世间任何莫测的际遇,还尚未来妨害他们。那个人踌躇满志地指教他,挽弓搭箭、但无忧疑,然后向旧日射出一支无法回头的箭。

 

    他试着拉满了弓,有一支无形的箭,端端正正地指着旧日的月亮。

 

    “啪”地一声,弦断了。

 

    他愣了愣,终于,他抱着他气数已尽的好弓,放声痛哭。


    -fin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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