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鱼

【羡澄】挽弓(九~十)

羡澄的第1000tag! @林嗎啡 阿爹,爱您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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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作用bgm:《必入歧途


    

金子轩死了。

 

棺木上雕了花,那是一种富丽、漆金的颜色,盛放着金玉与躯体,胸口塌陷的躯体,任何事物都无法弥补。

 

他长久过着那种日子,触目所及的灰败,过往的每一日,苍穹底下,遍布尘埃,没有任何一种生动的颜色。就在他的窗子外面,有棵桃树发了芽,很多年前他和魏婴一同手植的树。新芽蒙着阴翳,他一直想要一场雨,倾盆大雨,能将这枝叶澡雪干净。

 

那一天,大雨终于来了,与此同时,管事推开他的门,兰陵的急报也来了。窗棂外面枝干“簌簌”地响着,柔弱的、新生的花没有捱过去,残红铺在地上,层层叠叠。

 

“金公子死了。”

 

他不敢置信,江厌离出阁的日子好似昨日,姐姐眉眼盈盈,姐夫气度不凡,金光善得意极了,说这是他的“佳儿佳妇”。

 

现如今,挽幛是惨白色的,“未亡人江厌离”几个字刺痛他的眼睛。来金鳞台之前他问过管事,声音发颤:“怎么死的?”

 

“是……是魏公子,纵鬼将军打死的……”

 

是,魏婴曾经说过,金子轩终有一日会死在自己手上。言犹在耳。

 

他去灵堂。但这灵堂他待不下去,门槛绊住他逃离的脚,他只好勉强撑住三毒。他站在屋子外面,没有期限地等下去,但是他是知道魏婴的,他知道他会来。在后半夜,灯火嵯峨,他见到了那抹黑色袍角。

 

从很早的时候,他们就开始渐行渐远了,他这样想。或许是始于那阔别的三月,魏婴穿着过分宽大的黑衣走下楼梯,他以为等来了归人,却没想到,归人再也回不去莲花坞。

 

再往后,魏婴就少有上身江家的服色了。他这样想着,追着那抹黑色的袍角,追到了寂静无人处。终于,他的手扳住了魏婴的肩,再也不肯让这个人逃走。

 

世人指摘魏婴是邪魔外道,为鬼为蜮,他觉得不是,现下的魏婴更像是具行尸走肉,在这张熟稔的面孔上,他找不到那种活人的气息。

 

对方的眼神没有向着他,只是浑浊地出神。他死死捏住魏婴的肩膀,仔细地端详着这张惨白的脸。或许这个人很早就死了,眼下活着的这个不过是个索命的鬼。占着这副皮囊,让他只能不断地在梦境里追寻它的旧主。

 

“我后悔了。”

 

他将指节捏得更紧,恨不能扼住眼前人的喉头。他原本就应该这样做的,什么恩断义绝,老死不相往来,都不如一死来得干净利索。

 

他不知道魏婴在看哪里,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。月亮摔碎了,那种光流淌了一地,可是魏婴仍然在这种月色以外。他突然发狂了,发狂地将对方扯进光亮里。

 

“哪怕是剜骨抽筋,我那天都应该把你带回去,锁起来。”

 

可是魏婴没有动,没有使用灵力,他也没有,他们靠着蛮劲在较量。他轻轻喃念着,像说给自己听。

 

“现在还不晚。”

 

他应该魏婴带回莲花坞,双手双脚绑上重重的枷锁,收押在谁都进不去的地牢里,让这世间再没有人能够找到这个人。他将有数十年的光阴,来慢慢清算魏婴的罪状。

 

魏婴突然就卸去了全身狠劲:“早就晚了。”

 

他看到对方突然抬头,竭力又贪恋地看了他一眼,很快又垂下头。月光底下什么都一目了然,他眼睁睁看见,魏婴眼中的光熄灭了,一星半点也无,仿佛寂寂永夜。

 

“如果有一日,我墙倒众人推,你也……你也一定推我一把。”

 

他瞠目结舌,小时候觉得要送走妃妃,是一件要花很久很久才能接受的事实,却从没想过魏婴十余年后还是这样强人所难。

 

“阿澄,我求你一件事。”

 

他不习惯这样狎昵的称谓,魏婴喊得异样温柔,像临刑前最后的美梦。他直觉猜测魏婴会提出一个太非分的请求,他想让对方免开尊口,他应该有许多话要说、要质问、要咒骂,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 

“你把我押了,去金鳞台给金子轩抵命吧。三刀六洞,还是挫骨扬灰都行。千错万错都在我,和温宁他们没……”

 

他突然抬手,重重地打了魏婴一个耳光。魏婴当然没有躲,只是看着他,是一个太无情的情人。

 

他素日里过得心力交瘁,俗务蚕食他的旧日子,胸口则像压着巨石,这常常令他动弹不能。但是当下,他却迸发出一点气力来,双肩、胸口在剧烈抖动,是不甘的气力。

 

“好,好,好。魏无羡,你对旁人真是太好了。可是我呢?”

 

在夷陵的时候,他没有问出口这种问题。垂问度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,他嫌这件事情太过矫情,比怎样的肌肤相亲、怎样的交媾都令他觉得难堪。

 

重建莲花坞的时候,匠人问他校场该怎样修。他翻找到一幅魏婴的胡涂乱抹,画的是校场的草色与早莺。他也入了画,是十三四岁的他,握着那把紫檀弓,站在校场正中挽弓欲射。最终他把这幅画给了匠人,请对方务必重修出一模一样的校场来。

 

“对你来说我算什么?你这是要我亲手把你……?”

 

他突然用力将魏婴推开,狠狠地抹一把脸,而后背过身去。

 

“你滚吧,不要再回来了。”

 

 

江澄此生见过一回炼狱,但一生都没有从炼狱中走出来。

 

更狭隘地说,他原本只算不夜天的旁观者,眼睁睁地看着魏婴召出无数魑魅魍魉,但是无力阻止。其他世家的人在他面前死去,断臂残肢、女人的悲泣声、万鬼嘶嚎,这些都让他不可置信。他犹在梦中。

 

炼狱离他几步之遥,直到有人刺出那一剑,挟着入骨恨意的一剑。于是,他终究也跌进那种血色里。他揽着江厌离,揽得那样紧,可是他还是有真切感觉,虚无的风不断吹过来,穿过江厌离被刺破的喉管,她的生命也从那里不断流逝。

 

他已经读懂江厌离的嘴型,她抓紧了他的衣袖:“你不要、不要恨阿羡。”

 

他说不出话,他不能思考,他无法答应……他也做不到。

 

“魏贼,小金夫人的死,都是你咎由自取,怨不得旁人!”

 

“啊——”他在喊,从嗓眼里、从肺腑里,那种具有爆发性的嘶喊,夹带着血与恨、泪与不甘,十几年的意难平。那他呢?他要怨谁?他瞪着魏婴那张脸,茫然失措的脸庞,熟稔的人、陌生的样貌,是的,他们一直咎由自取,从无改悔。永远不会。

 

他抱紧江厌离,抱着彻底冰冷的躯壳,穿过芸芸众生,穿过哀鸿遍野,穿过旧时月色。

 

他做不到!

 

“小江宗主,您要为令姊报仇,为无辜的修士主持公道啊!”

 

好,报仇。

 

凌迟要剐三千六百次,每一剑都向胸膛靠拢。

 

“我控制不住,我控制不住……”

 

这一剑,为你偏要与天下人为敌,泥足深陷,十恶不赦,最后累得姐姐惨死。

 

“你把我押了,去金鳞台给金子轩抵命吧。”

 

这一剑,为你在穷奇道对姐夫痛下死手,心存歹念,姐姐永失所爱,金凌尚在襁褓就失恃失怙。

 

“明知不可而为之,你忘了我们江家的家训吗?”

 

这一剑,为你要给温狗当什么救世主,一意孤行,妄作英雄,逆天而行。

 

“什么土鸡瓦狗,也值得我佩剑见礼?”

 

这一剑,为你这个不可一世的狂徒,自负倨傲,徒惹事端,江氏为了你惹尽骂名。

 

“……你这个死小子!可恨!可恨至极!看看为了你,咱们家遭了什么祸!”

 

这一剑,为你害得江氏家破人亡,胡作非为,仗义疏狂,强为他人出头,累得爹娘受尽屈辱而死。

 

……

 

最后一剑,最后一剑留给校场上的如霜月色,窗外成了泥淖的红萼,乱葬岗永无尽时的长夜,夷陵霞光里的血色。

 

交付他带走的紫檀弓,忘却在莲花坞里发黄的画作,草色。早荷。云梦泽中游弋的红鱼。

 

你食言,我则有说不口的赘语,你也有。这所有的一切,你牵涉其中的旧日,锋刃、利剑,无法了结的旧情,靠心头热血来一刀两断。

 

江澄仰着头,在冲天的火光与血色里,星月黯淡。三毒攥得太紧,握得太疼,利刃铮然出鞘,剑锋划破长风。

 

“魏婴,我要杀了你。”

 

姐姐靠在肩头静静睡去,他死死瞪着远处的魏婴。数不清的鬼魅钻破土地,邪祟与逆行的夜风将他与他的恨远远隔开。

 

刻骨的恨占据了他整颗心脏,占满了他的四肢百骸。魑魅魍魉像潮水一样涌过来,他劈开走尸的头颅,斩尽那些贪慕江厌离创口热血的凶尸,削去拦路鬼将的手脚。

 

愈来愈多的尸群挡住他,他杀得太久,手臂剧痛,然后麻木。直到三毒脱了手,他再也无力拾起佩剑。就着微茫的光亮,他四处找寻魏婴的影子。他慢慢地环顾全场,只见到丧子的母亲,守寡的妻子,失恃的稚子,和几十张、千百张流着血泪,写着锥心恨意的面孔。

 

他又将三毒高高地举了起来,剑尖直指着势将西沉的月亮,残血沿着凹槽不断落到他的面上。让他也变得面容可怖,变成索命的鬼。

 

“诸君,随我报仇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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