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鱼

【羡澄】海晏河清

*君臣paro,大羡小澄,魏哥比澄大12岁。 

*写作用bgm:《历书·乌衣》


    这是绍明六年的冬天。

    再有几天就是腊日了,往年这时候,御厨房里大概早为正日预备好了细果子。奉到江澄和魏婴眼前的那碗腊八粥,自然再没有比这更精致的了。胡桃碎要拣过三两次,连一星半点儿的硬壳儿也见不着;枣肉细细地剔下来,再团得合式合意;连粥面上都要用散果拼绘出吉祥讨巧的纹样。

    但今年,这粥怕是喝不到了。魏婴行经过空空落落的御厨房,突然想起那年腊八,他刚被江枫眠收作假子,乍然尝到天家这样精细的粥,吃得肚皮滚圆。炭火发出了暖和的“毕剥”声,江澄被皇后虞氏抱在怀里,一勺勺地喂着羹。那样小小的一个婴孩,甚是鄙夷地偏头看了他一眼,神色竟颇肖其母。

    魏婴笑了笑,快步行经人去楼空的宫苑,靴子踩着厚厚的霜雪,发出了些彻长的“吱轧”声。他从前得闲时,总爱作弄花园里头打秋千的年轻宫人。那些年方少艾的女孩子,一贯不太怕他,胆大的还会和他玩笑几句,唯独只有在他随驾江澄的时候,小宫人们匆匆见过礼,逃得比飞还快。

    他又出神地笑了一下,而后推开了正殿的门。

    “魏婴,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江澄换上了祭祀宗庙时穿的衮冕,端坐在御座上,像是等着群臣百官的朝贺。魏婴盯着玄衣上的日月与星辰的华章,猛地想起那年东宫里,他听过太傅教给江澄的“经天纬地,照临四方”,想过他要替江澄在诡谲难测的庙堂里杀出了一条血路,给万民挣一个海晏河清。

    魏婴慢慢地拾级而上,铠胄上的甲片碰撞出了脆响。江澄偏过头,同身边的小黄门说:“你也逃命去吧。”

    现下,这宫殿里彻底只剩下他们二人了。魏婴凑近江澄,拂开了玉藻,而后低头轻吻了他一下。情人在耳鬓厮磨,魏婴低声说:“陛下,把另外一半虎符给我吧。”

    江澄侧首倚在他的胸膛上,殿外的雪侵霜欺,就像是全被挡在了这身甲胄外头。江澄怔了一下,说:“时候还早,再等等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,再等等。”

    从前,江澄是从不会嫌什么时候太早的。卯时上朝,平旦方至便伸足将魏婴蹬醒,催着他早早地净面更衣,欲盖弥彰地要他装出一副由宫外府邸上朝的模样。再往前几年,他俩一块儿住在东宫里头……

    过往所有的节物风流,连同临水照见的好时光,就像岌岌可危地结在春冰里头。谁若是舍得提及几十里外渐次逼近的敌军,提及泰半沦陷于寇仇的山河,便是要将这薄冰里头的所有风致,一榔头狠狠敲个破碎。

    案上报忧的文书,早被江澄尽数收了起来。玉藻噼里啪啦作响,九五之尊的御座之上,魏婴将他紧紧揽进怀中。没有碍眼的起居舍人与散骑常侍,他们应该尽情地吻着对方的脸与躯体。等着敌军破门而入的那刻,被史笔昭昭记成一对真正的昏君与奸臣。然后他们引颈就戮,扣着手去地底下,任列祖列宗鞭笞喝骂,也决不肯松开手。

    雪光映进大殿里,比明镜还亮堂,魏婴恋慕地看着江澄苍白的脸,从前的十数年从觉未看够。他将案上那碟如意糕移到近前,而后慢慢地掰成小块,喂到江澄嘴边。

    江澄怔了一下,他们都由模糊转而鲜明地记起,好些年前住在东宫里,魏婴也是这样将饼饵汤羹喂到江澄嘴边的。谏官奏他二人过从甚密,皇后看不惯独子与他朝夕相对,江枫眠笑呵呵地是非风过耳,六七岁的江澄怒气冲冲地推开魏婴喂到嘴边的匙羹。

    糯米制就的糕饼吃多了胀人又噎人,江澄却一口接连着一口地强咽下去,黏在五脏六腑,哽在喉咙胸口。他突然别过头,很轻地说了一声:“魏婴,那一半虎符,我不想给你。”

    更多的话就着下一口如意糕咽进了肚里,无非是些临了也说不出口的恳求。想要对方留在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,兵荒马乱里头便能死在一处了。

    魏婴的动作顿了一下,轻轻点了点头,说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的眼泪落到魏婴胸口的护心镜上,折射出晶莹刺眼的光亮,江澄自顾自地说:“我也知道。”而后他略微垂下了头,像只小猫一样叼走对方手里的糕饼,泪水拢在魏婴干燥温暖的掌心里,冰凉而沉重。

    他吞咽得比之前还要快,近乎对自己是一种残虐,杏眼瞪得又圆又大。魏婴抚在他的脊背上,隔着层叠繁复的衣裳,手心依旧熨烫滚热。而后他遽然咳出声来,声音嘶哑而刺耳:“朕……我不想当这个亡国之君。”

    魏婴飞快地将头别到一边,不肯让对方见到他现下的神情。他想说怪这帝国积重难返,怪沉疴积弊日久,怪给他们的时日太少,怪我没能保护好你。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任由江澄埋在他的膝头,双肩轻微耸动,发出几声压抑难辨的哭腔。

    等到江澄再抬起头,面上再见不到一丝泪痕,他盯着碟中最后一块如意糕,而后将其慢慢地推到一边,他竭力地看着对方:“魏婴,我吃不下了。”

    魏婴点了点头,适才狠命压抑着的泪重重地坠在兵甲上。他将江澄死死拥在胸前,恨不能将对方箍死在自己怀中,再消融进自己的血肉里。他的手摸索进对方的衣袖里,而后攥住那块冷硬的金疙瘩。左右虎符“铮”地碰在一起,魏婴贪恋地吻过江澄的眉心眼角,突然之间他就变成了一个苍老的臣下:

    “臣魏婴,叩别陛下。”

    他是个孤注一掷的将军,要去调动这帝国最后的兵力,在之后的刀光剑影中流尽最后一滴血,尸骸铺在他的君主宾天的路上。

    他的手中握着所向披靡的利剑,背上负着锐不可当的银枪,穿过长长的回廊,穿过荒凉的御道,腰间的银铃正在清脆琳琅地作响。

    过去的每一次魏婴推开殿门,都能见到他小小的君主端坐在案前,很偶尔江澄也会在小山一样的奏报文书里睡过去。幞头的两角软软地垂在一边,像被豢养的小动物软伏下来的耳朵。魏婴悄然走过去,亲吻帽沿柔软的头发,而后将他紧攥手里的书简抽出来。

    他的小主子发起脾气来怕人极了,随侍的宫人全躲在殿外头,东宫里头的詹事不敢报给帝后。他推开殿门进去,江澄对他瞪起一双圆溜溜的杏眼:“你也出去。”他笑着掀开食盒,嘉丰公主熬的汤羹热气腾腾。江澄轻轻吸了一下鼻子,魏婴趁势将他抱到怀里:“饿不饿?”

    夏日最炎热的时候,殿内的小冰山逐渐消融,滴答水声冗长得无边无际。迤逦时光昼永,浮瓜沉李湃在井中,清甜果香和着风亭水榭送来的莲荷香气,令人犹觉行在云中。他陪着江澄在东配殿的书房里,听冬烘脑袋的少傅摇头晃脑地讲解经史。讲到“荧惑守心”*时,他偏过头瞅了江澄一眼,对方那张尚未长开的小脸上,满是不符年岁的坚毅与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少傅“唰”地翻过那页,刻板而铿锵的声音悬在他的耳际心间:“男儿当死于边野,以马革裹尸还葬耳!”

    银甲熠熠生辉,他将两半虎符向苍天举了起来,帝国最后的将士高高昂起头颅,幡旗正猎猎招展。

    “众将听令,擎尔手中兵械,与敌贼殊死一战!”

    他紧紧握着利剑,在千万人之中勇冠三军,一往无前。铁石心肠的天空射出耀目的强光,他最后看了一眼遥远的宫阙琼宇,而后义无反顾地向那道白光走过去。

    他佩在腰上的银铃轻轻地响着,他抬起头,见到他的小小君主站在很高的宫阶上,向他伸出了手。

    他笑了笑,而后跨过几十重阶梯,亟不可待地向他的爱人赶赴过去。在他们前头,有一个万世承平的世界。

    他对着他的君主屈膝而跪,喘息而欣喜地亲吻着那只手。


    “臣魏婴,愿陛下得见海晏河清。”



    -fin-


*三十七年,楚惠王灭陈。荧惑守心。心,宋之分野也。景公忧之。司星子韦曰:“可移於相。”景公曰:“相,吾之股肱。”曰:“可移於民。”景公曰:“君者待民。”曰:“可移於岁。”景公曰:“岁饥民困,吾谁为君!”子韦曰:“天高听卑。君有君人之言三,荧惑宜有动。”於是候之,果徙三度。 


*另外最近某cp的撕逼太无趣了,盖章他家一代不如一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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